时光已远走

钟点工

十一楼的阳台上，看着那些细密的雪点渐渐下成潮湿的春雨，想起了我们渐渐迟暮的青春。
冬至那天也下了一场雨，早晨的阳光很快便湮没进了云层，黯淡下来的空气似是被凝固而动弹不得，光芒绝尘，世界好像倏然老去。雨不大，雾却越聚越浓重。行走其中，似乎要用尽全部力气去推开。却依然看不清前方。
“当我们拥有许多可以想念的内容时，已经开始老去。”
　　
　　苏棋告诉我这句话的时候，是我最后一次回到家乡。那次是为了姑母的葬礼。许多人在门前屋内忙碌，我对于死亡并没有太深的敏感，也许是感情太淡。苏棋和我躲在巷子的尽头，锐利的光线生生地将空间裁成一个粗糙的截面，我们在阳光的阴影处说起当年的玩伴和一些零零碎碎的故事，其实，我并不乐于去回忆，像是那些日子将我抛弃，然后不得不背负行李远走，背景不断更换，然后恍然，已经这么久了。我们谈那场弹球比赛难解的胜负，那些年风靡的动画，对一个性格孤倔老头的恶作剧，以及昏暗潮湿的地下小卖部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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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有鲜明的记忆点连在一起犹如一场时间的狂欢，但拼接时总觉得缺少了些什么。我们沉默相视：原来是那个男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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被获许去火车站接九叔的那个午后，火车站的喧嚣像那日满溢出来的阳光聒噪的交耳。在一个男人烟头的火心的尽头，我见到了他——后来被唤作辉的男孩。他一个人提着两只塑料行李袋，滑稽得半吊着身子，表情倔强且冰冷，却带有茫然。后来听到闲言杂语，说他只不过是贩毒人的孩子。他似乎有逃离别人视线的习惯，但每次我们的活动附近都会有他的目光，却从未有过他的参与。
　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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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来，有一次路过那个位于城郊的火车站。那时的我们都已离开了小镇，各自有了新的生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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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日，阳光很重，似乎随时要坍塌下来。并非猝不及防，即便我只认出了那条火车站路，其余的一概于我的记忆陌生。逆着下车的人流，想寻找是否有与他相契合的内容，但都是徒劳。这时我开始怀疑原本万分笃信的过程，会不会只是一场不彻底的梦，而梦中，恰巧有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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苏棋说，辉没有念完初中便逃学去了外地打工，九叔也没有找他，从此杳无音讯。尽管我早就料到他的未来会十分艰涩，但我从不认为他是个坏孩子。苏棋也这样说。只是我们共同度过的时光已远走，他像一道锐利的光，朝着一个方向绝尘而去，而我却已与之背道，从此再无交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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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蔓延的黑暗攀附上琥珀色的残晖，无数霓虹又开始闪烁，宛如数不清的细节纠缠。灯下，许多人的脸在晃动，每个人的生活被纠缠在喜悲之间，我们在这世间依偎着萦绕不去的记忆和美好的憧憬行走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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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小镇的街道上，是新修的水泥路面，路基边隐约许多风干的脚印。周围有些老式的商场，喇叭里在用沙哑的地方口音播放着廉价大甩卖的广告。一元超市店牌簇新，新明珠电影院的绿色建筑上贴了某海鲜酒店的徕海报……时间轴里，没有什么一成不变，但总会沉淀下些旧的内容去填充新的故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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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里无所事事，我和苏棋趴在九叔屋顶那方因生锈而合不拢的窗户上，看远处的烟火。那些火星在空中四散，周围笼着暗橙色的光亮，恍若是不彻底的夕阳。可是夜晚明明已经降临了很久。黑暗里掺杂了一些柔和的光影，被风牵动开去。我依稀看见了另一个这样不彻底的夜晚，已经很久了。不知是谁家在举行婚礼，一些孩童蹦跳着随了迎亲的乐队，跑进喜气洋溢的院堂。唢呐和锣鼓的长短音，觥筹间戏谑快愉的话语，口袋里喜糖灿烂的色彩，随着渐渐沉没在巷尾的夕阳，裹蚀着充裕的光线，隐没在深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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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际完全陷入了黑暗，那些流光溢彩变得越发清晰，在绽放.消散。这条小巷一直在漫长的岁月里存在着，这里的人们，各自经历着生活的喜乐伤悲，安然接受所有美好与破落。而我们已然是离家人了。